香港“書釘”留痕 樓上書店獨具特色

“打書釘”是起源於香港的廣東話口語，指逛書店不買書或未買書前的長時間駐足翻看（猶如書店裡的釘子戶）。我年年都去游逛香港的書店，像今秋10月，一天一夜間遍逛了各種類型的書肆：來自台灣的新貴誠品書店，本土連鎖業三大巨頭商務、三聯和天地，傳統的樓上書店，以及修頓球場的灣仔書展——卻都以打書釘為主，買的書遠遠不成比例。不過，多少還是有點收獲的，這裡把今年香港得書中除誠品之外的部分選談幾種，略示“釘痕”。

6月到香港看展覽：來自巴黎珍藏的畢加索畫展，以及也很珍貴的“有情世界”豐子愷藝術展，歡悅暢快。隨后在旺角的樂文書店，買了明川著《豐子愷漫畫選繹》（修訂本）（香港三聯書店，1976年2月一版，2011年6月修訂第四版十三印），是合適的紀念之書。明川（即香港學者小思）為豐子愷漫畫選配的短文，我早就賞愛，惟之前手頭隻有零星部分，今終得單獨結集。該書有大陸海豚社引進版，春天時在杭州一間以豐子愷作品做主題元素的曉風書屋曾碰上過﹔但現在剛看過豐子愷畫展后購此港版，雖然比海豚版貴，卻是恰當時空的留念，可以茲回味這個夏天赴港閑看畫展的一份“人間情味”。

那次在旺角遍逛樓上書店，最后來到一間很有港產知識分子味道的序言書室時，已經累了，就在窗邊沙發坐下歇歇，喝喝水，隨手拿本書翻翻﹔窗台一排盆花，隔絕了樓下商鋪的喧囂﹔連書都看累了時，就把身子斜斜挨著一抹斜陽打個盹，片刻的閑適放鬆，安寧純淨的情景。歇夠了再在書堆中翻扒，終於找到一本想要的書，夏宇的《詩六十首》（作者自印並設計，2011年10月一版），也借此紀念那個午后閑靜的小書店時光。

我偏愛具有香港特色的樓上書店，在熱鬧街頭各式商鋪的樓上，那些面積不大的書屋、書舍、書室、書房、書局，是與繁囂商業相生共存的清靜角落，幾乎每次到港必去。除了旺角，銅鑼灣也有很多，10月在一間就叫銅鑼灣書店的，購得董橋的《一紙平安》、《小品卷一》《小品卷二》（均牛津大學出版社，2012年初版）。《一紙平安》是其文史札記新作結集，我喜愛的是書衣：一片深情的深綠底色上，淺綠與深紅的纏枝花葉圖案，一見驚艷。董橋的書，代表了香港最美的裝幀，無可救藥地總為之心折。兩卷小開本的“小品”，裝幀也雅麗喜人，但我在意的則是內容：這是他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四本絕版舊書的重編重印。董橋自己看不上這批稚嫩少作，認為不如晚年文章好，我卻相反，更欣賞他剛出道的這些“不是書話”。那還是他“不夠甜的日子”，“雨聲並不詩意”，他寫“不穿奶罩的詩人”，“談談談書的書”，“也談花花草草”，寫得多棒，我更喜歡那個董橋。——晚年的他，是古典傳統的明清版刻線裝書，精致、文雅、香艷、端然﹔從前的他，則是沾了歐風美雨的民國舊版書，有著那時國門初開、白話文初生的鮮活氣息、蓬勃才情。

10月在銅鑼灣，還逛了本土連鎖業老牌巨頭商務印書館。近二十年前頭兩次赴港，都主要在這間商務印書館買書，現在聽說因為台灣誠品進駐銅鑼灣，大軍壓境之下，這間商務要以重新裝修來迎戰。於是相會誠品新歡之后，又再來探探老朋友。卻也恰巧遇上對應的書：近二十年前一個“下雨天，讀書天”（店內的文宣語句），曾在此找過邁克的《採花賊的地圖》，向店員打聽，答曰進了貨但還未到。該書后來得了友人所贈同名大陸版。這次再訪，見有牛津大學社2012年新版的《採花賊的地圖》，前言裡邁克還談到二十年前初版的感念，那就是很好的紀念了，回應著從前那個雨夜的尋訪未遂。買的時候有點猶豫，因為我聚書不喜歡重復，購后發現原來不會：手頭的大陸版是增訂本，這牛津新版則可見原版面目。——書和店一樣，新舊交錯。當年秋雨，今日秋陽，仿佛聽得見歲月悄然回旋的聲音，新新舊舊之間卻終是一片欣悅。

2012年11月5日-9日

立冬前后

供圖/沈勝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