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得知獲得諾貝爾化學獎的那一刻，丹·謝赫特曼說，他感到很意外，但同時也感到很興奮。“這很棒，但我不會因為得獎就忘乎所以。”平靜了一會兒之后，他打電話告訴妻子這個好消息。“你知道，我必須告訴她，因為我們住一個屋子。”就在他倆為得獎而高興時，謝赫特曼的辦公室就涌進了一群同事來向他祝賀。
以色列科學家謝赫特曼發現的准晶體的獨特馬賽克式原子結構，打破了所有公認的晶體原子排列規則。諾貝爾化學獎評選委員會高度評價他研究的原創性，同時更熱情贊揚他敢於懷疑的態度，“即使最偉大的科學家也會陷於傳統藩籬的桎梏中，保持開放的頭腦、敢於質疑現有認知是科學家最重要的品質。”
近日，謝赫特曼出席了在耶路撒冷的貝京遺產中心舉行的記者發布會。會后，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專訪了這位諾貝爾獎新科得主。
“丹懂物理”
1941年，謝赫特曼生於以色列特拉維夫，在拉馬特甘和貝達蒂克法市長大。孩童時代起，他就對未知充滿好奇，曾把法國科幻作家儒勒·凡爾納的《神秘島》連讀過25遍。
謝赫特曼說，中學時，他不是班裡最優秀的學生，卻是全以色列最優秀的少年神槍手。他曾代表自己的學校到耶路撒冷參加比賽，並創造了連發5槍都從一個彈孔穿過的驚人成績。
長於射擊的謝赫特曼走上科學研究之路，與他的物理老師有關。有一天，老師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帶電阻的電路圖，並問了謝赫特曼一個問題，他順利解答了老師的問題。老師贊揚他說，“丹懂物理。”多年后，謝赫特曼這樣描述這位老師：“那是個非常特別、非常完美的老師，他很有活力，也很嚴謹。他在黑板上畫線的時候，一定要是直線。他的希伯來語很蹩腳，說話就跟念書一樣。”
對老師來說，“丹懂物理”這句話可能不算什麼，但就是從那個時候起，謝赫特曼開始對科學充滿了信心和興趣。“那時，我才17歲。但直到現在，我仍然記得他和他對我說過的話。”
1972年，謝赫特曼從以色列工學院獲得博士學位，並於1975年開始在該校材料工程系任教。這是一所頗有傳奇色彩的優秀院校——在過去20年中，以色列工學院有76%的畢業生都從事高科技行業，約佔到以色列從事這一領域的畢業生人數的51%﹔在納斯達克上市的129家企業中，有59家企業都由以色列工學院畢業生掌管。
“准科學家”
瑞典科學院以“非凡”一詞形容准晶體的發現。之所以非凡，緣於開創性，緣於對傳統固體材料理論的顛覆。不過，在准晶體研究初期，這種對傳統理論的挑戰讓謝赫特曼不得不承受來自同行的嘲笑。
1982年4月8日，謝赫特曼在研究鋁錳合金的時候，首次在電子顯微鏡下觀察到一種“反常”現象：鋁錳合金的原子採用一種不重復、非周期性但對稱有序的方式排列。
對這個發現，謝赫特曼感到十分驚訝，以至於經過初步觀察后，他匆忙在實驗室的筆記本上打了3個問號。他甚至對自己說，不可能會有這種東西。
當時，人們普遍認為，晶體內的原子都以周期性不斷重復的對稱模式排列，這種重復結構是形成晶體所必須的。這也就是說，自然界中不可能存在謝赫特曼發現的那種原子排列方式的晶體。
發現准晶體后，謝赫特曼花費了好幾個月的時間，試圖說服自己所在的美國霍普金斯大學研究小組的同事。“當我告訴人們，我發現了准晶體的時候，所有人都取笑我。”不僅如此，挑戰規則的他受到了排擠，被要求離開研究小組。多方努力無果之后，他斷然離開了美國，返回以色列。
在一個朋友的幫助下，謝赫特曼在以色列工學院重新開始研究。在他的堅持下，關於准晶體的研究結果最終於1984年得以公開發表。
然而，謝赫特曼的研究結果一經公開發表再次飽受批評和詬病。主流科學界包括晶體研究界，都不接受他的研究成果。
美國化學家鮑林曾獲得1954年諾貝爾化學獎，還因反對核武器獲得了1962年諾貝爾和平獎，享有很高的國際聲譽。就連他也公開說，“謝赫特曼是在胡言亂語，沒有什麼‘准晶體’，隻有‘准科學家’。”
“盡管如此，他的發現促使科學家重新思考對固體物質結構的認知，” 瑞典皇家科學院評論謝赫特曼的研究時表示。1987年，法國和日本科學家制出足夠大的准晶體，可以經由X射線和電子顯微鏡直接觀察。至此，謝赫特曼的理論終於得到科學界的認可。隨后，科學家們在實驗室中制造出了越來越多的各種准晶體。2009年，科研人員在取自俄羅斯一條河流的礦物樣本中，首次發現天然准晶體。瑞典一家公司也在一種鋼中發現准晶體，這種准晶體如同盔甲一般，能增加材料強度。現在，准晶體已在很多應用領域“大展拳腳”，可用來制造不粘鍋、發光二極管、熱電轉化設備等。
“我能堅持”
說起得獎過程，謝赫特曼告訴記者， 他的研究雖和物理、化學兩個學科都有關，但他以為如果自己能獲獎，可能會是物理學獎。不過，對拿獎這事，他根本沒抱任何希望，甚至都不知道諾貝爾獎何時揭曉。直到有一天，他的朋友告訴他：“丹，明天物理學獎就要揭曉了。”他就應了一聲，“哦”。結果， 頒物理學獎時並沒有他的名字。
10月5日，覺得已經不可能獲獎的謝赫特曼像往常一樣去實驗室上班。他忽然接到一個國外電話，電話另一端的聲音說：“丹·謝赫特曼先生嗎？請您稍等，我們的主席想跟你通話。”於是，丹就拿著電話繼續聽。那頭傳來的聲音說，恭喜他獲得了本年度的諾貝爾化學獎！
從發現獨特的原子結構到獲得諾貝爾獎，近30年的時間裡，謝赫特曼經歷了很多的曲折。記者問他為什麼能堅持下來？謝赫特曼平靜地說，我常常跟我的學生說，要想成為一名杰出的科學家，首先，他必須先成為某個領域的專家，這是第一位的。隻有自己成為專家，才能發現某一領域的新事物。然后，當某個新事物被發現后，他還要能確定它確實是新事物，然后再試著跟別人解釋自己所看到的，要相信自己。可以聽取他人的意見，但不要被他們誤導，不要放棄。自信來自於專業，來自於你的專業程度。“對我來說，我知道我是對的。所以，我能堅持。”
今年，謝赫特曼70歲生日時，以色列工學院特意為他設計了一條領帶，這條藍綠色領帶上的花紋正是在電子顯微鏡下看到的准晶體圖案。
與中國的緣分
謝赫特曼告訴記者，他對中國很熟悉，訪問過北京、哈爾濱、西安、桂林等很多城市，是中國一些大學的客座教授和榮譽教授。他還經常給中國學生做講演。“目前，還只是我個人與中國學校之間的合作，還沒有進行校際合作﹔獲獎后，我將會努力推動中國高校與以色列高校之間的合作。”
當記者問謝赫特曼是否可以留下他的聯系方式，他爽快地答應了。他搜搜身上，發現沒帶名片，然后從挎包裡接著找。謝赫特曼一邊翻著挎包，一邊說，“你是中國人，我相信是中國人就不會放棄。”大家聽了都笑了起來。
謝赫特曼說，以色列是一個隻有750萬人口的“小”國家，雖然它的人口隻佔世界人口的0.2%，但它的諾貝爾獎獲獎者人數已經佔了所有諾貝爾獎獲獎人數的20%。他本人會將145萬美元（約合925萬人民幣）的諾貝爾獎金全部捐給以色列的教育機構。可以想見，謝赫特曼投入的這筆“小錢”，未來所能創造的價值將會遠遠超越它本身。
本刊駐以色列特派記者 羅旻
《 環球人物 》（2011年第28期）
